來做登樓望月人

  抗戰勝利後,在重慶,有一則燈謎流傳:「是文人又是武人,是今人又是古人,是一人又是二人,是二人仍是一人。」射古人名一,謎底是「李白」。李宗仁、白崇禧是民國時期桂系軍閥的代表人物,人們以「李白」合稱之,再加入黃紹竑,也被稱為廣西三傑。
 
桂系與蔣介石一直分分合合。國共內戰最緊急的時刻,主和派幻想能和中共談判隔江分治,守住半壁江山,造成蔣介石第三次下野,李宗仁成了代理總統。和談的努力失敗,共軍渡過長江,國民黨兵敗如山倒,李宗仁以就醫之名,經香港流亡至美國,於1965年返回大陸,1969年去世。1947年二二八事變,當時的國防部長白崇禧受命來到台灣善後。未料到後來,台灣竟成為他的終老之鄉。蔣介石在台灣穩住局勢之後,白崇禧成了被監視的對象,只能擔任名高權輕的虛職,於1966年去世。
 
白先勇的〈父親與民國〉(101年5月1日《聯副》),使白崇禧和桂系人物在近代中國所發揮的作用,再引人注目。與白崇禧同時代的人到底如何評價之?中研院院士勞思光《思光詩選》,有〈聞白崇禧病逝台灣〉:
 
南渡棋殘事久非,頻憐霍衛鎖征衣;
飛書又報將軍死,落葉輕霜感夕暉。
 ……
山川八桂清奇甚,卻欠雄峰上插天。
 
嘆息有霍去病、衛青之將才,臨老卻只能投閒置散。勞思光在詩後註曰:「案亮齋生前常謂桂林山水清妙,獨無高峰,正如桂人不能擔當大事也。」勞思光於1946年入北京大學哲學系,1952年從台灣大學哲學系畢業。勞思光居香港時,參加芳洲詩社,和昔日桂系人物有來往,聽徐梗生(徐亮之,當過李宗仁的祕書,著有《亮齋隨筆》)如是說過,故有「山川八桂清奇甚,卻欠雄峰上插天。」之嘆。
 
勞思光在《思光詩選》自序說:「每傷時感事,輒寄意於篇章。且平生多在亂離憂患之中,苦志孤懷,無可告語,則又不免拈韻自娛……予少不自量,頗留心於天下治亂,嗣治思辯義理之學,復以明道立言自勵,故書懷之作,殊多狂語。然以言志,貴乎存真,今亦不加削改……」以台灣「戒嚴」之故,勞思光曾有三十三年未入台。1966年,殷海光被迫離開台灣大學哲學系教職,勞思光聞訊寫了〈聞殷海光解職,慨然有作〉有句:
 
名緣曲學非阿世,筆挾真情自吐光,
屈指妙才零落盡,西風南海夜蒼茫。
 
勞思光曾講學於新竹清華大學,1990年中秋,作有〈與清華諸生登人社院高台觀月〉,末句曰:「詎知入海屠龍手,來做登樓望月人。」
 
屠龍一詞首見於莊子〈列禦寇〉篇:「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,殫千金之家。三年技成,而無所用其巧。」說傾家蕩產耗千金之財,學技功成,卻找不到可應用的對象。後世文人多愛讀莊子,而引申其意。宋朝蘇軾有〈次韻張安道讀杜詩〉,以「巨筆屠龍手,微官似馬曹」嘆惜杜甫才高而未被世所重用,這也可說是東坡居士的夫子自道了。宋陸游有〈登千峰榭〉詩句:「一生未售屠龍技,萬里猶思汗馬功。」古今名士,頗多懷才自傲者。勞思光致力於中國哲學史,或常思入風雲變幻中,思接古人,而有「詎知入海屠龍手,來做登樓望月人」之嘆。 【文 - 聯合報╱陳健邦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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